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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 节 失约一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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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婚前一个月,有个女孩住进了我们家,洗完澡,穿着清凉地在男朋友面前晃。我不是不知道她的目的,只是我快死了。我的一生短暂而乏味,在最后的日子里,我想做点出格的事。做点……比争风吃醋更有意思的事。1确诊这天,我在医院门口抽了很久的烟。直到下午六点陆扬到家,没有如往常一样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,给我打电话,我才像被唤醒了一般。「小静,你在哪儿?」他的声音低沉中带一点点哑,...

结婚前一个月,有个女孩住进了我们家,洗完澡,穿着清凉地在男朋友面前晃。

我不是不知道她的目的,只是我快死了。

我的一生短暂而乏味,在最后的日子里,我想做点出格的事。

做点……比争风吃醋更有意思的事。

1

确诊这天,我在医院门口抽了很久的烟。直到下午六点陆扬到家,没有如往常一样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,给我打电话,我才像被唤醒了一般。

「小静,你在哪儿?」

他的声音低沉中带一点点哑,总容易给人一种深情的错觉。

「我……」

还没想好怎么开口,那边传来一道女声,活泼清脆:「师哥,你冰箱里有很多食材,我给你煮面吃吧。」

「好啊。」回答完她,他又继续对我说道,声音冷了一度,「算了,我和诗诗随便应付一口,不管你了。」

所有的话哽在喉头,呼吸都被堵住。

这种时候,他也不管我了吗?

我抬起下巴,极力远眺城市尽头。

繁华热闹的表象之下,多少人内心一片荒芜。

真心又哪能换来真心,沙漠里种不出花来。

2

陆扬和我在一起六年,激情早已褪去,爱情模糊不清。

会和我求婚,更像是逼自己给付出过的时间和精力一个交代。

也许,是在等着我拒绝。

我不一样,他热情爱我时,我在冷静观望;他抽身要走时,我又泥足深陷。

我的爱意不如他的猛烈,却远比他的长久。

前段时间,他大学里的小师妹分手了,他深夜把人接来家里。

看他们忆往昔相视而笑,我心中警铃大作。

他们约着一起爬山、回母校、组织聚会,陆扬甚至还会半夜两点突然出门,只为了满足小师妹的心血来潮,陪她压马路。

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陆扬这样的状态,原因我清楚,只是措辞我还想再斟酌一下。

毕竟感情太脆弱,和人性一样,经不起考验。

但命运偏偏要和我作对,不给我机会体面解决。

很突然的,确诊了肝癌。

晚期,也就剩下三到六个月的时间。

3

晚上很晚我才回家,正好撞见陈诗诗洗完澡出来,穿着真丝吊带裙在冰箱前喝鲜牛奶。

白色奶渍沾染了她嘴角,陆扬拿着纸巾走过去,站在她面前,小心帮她擦拭。

目光交汇,两人相视而笑,自然又温馨。

我站在门口,静静地欣赏了许久,他们才发现我。

两人都愣了一下,很快,陈诗诗脚步轻快地向我走来:「姐姐回来了,去哪儿玩了?」

她要来挽我的手,我避开,直直望着她笑:「关你屁事。」

在今天之前,我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客气,只是现在,没必要。

陆扬蹙起眉头:「你发什么神经?」

空气中飘浮着绵甜的香味,我偏头往陈诗诗方向闻了闻。

她用了我的香水,这味道是陆扬挑的,他很喜欢。每次我洗完澡,他都会抱着我深嗅。

我的目光从上往下,又从下往上地打量眼前的女孩,突然笑得停不下来。

她古怪地看着我,嘴巴微张,无辜又透着可爱。

我再也忍不住,扬手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。

「啊,姐姐,你干什么?」

陆扬冲过来,我又飞快往他脸上左右开弓。

「我不干什么,你们干。」

说完,我笑了笑,后退着走出大门,转身离去。

嗯,一直在笑,还是体面的。

4

在酒店里浑浑噩噩躺了三天,我终于接受现实。

我的人生开始了倒计时,在我对未来无限期待的时候,在我即将梦想成真嫁给爱情的时候。

这三天陆扬一次都没联系我,连一个字都吝啬地没给我发。

甚至在接到我电话时,他语气中还带着胜券在握的冷淡。

「什么事?」

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。

不过是沉默了几秒,他便没了耐性,挂断了电话。

我只得又拨打过去,开门见山:「陆扬,婚礼取消吧,我不能和你结婚了。」

这次换他沉默了几秒:「为什么?」

又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,我无力地笑了笑:「腻了。」

说完,我挂断了电话,起床收拾自己。

等再看手机时,上面多了三个未接电话。

全是陆扬的。

拨打三次,这是他能够分给我的耐心。

5

去附近商场化完妆,我又给自己买了套新衣服。

往日里,我都很节省,是舍不得这样的,因为家庭条件没陆扬好,收入也没陆扬

高,所以就想着少花一点,省出来为以后打算。

陆扬不喜欢我这样,甚至嫌弃。

可我坚持不改,他不懂,银行卡里的余额,每一分都是我嫁给他的底气和诚意。

做完这一切,刚好四点半,我又花半个小时走到陆扬公司楼下。

下班看到我,陆扬表情柔和了很多,声音也比之前电话里要温和,他走近我:「想吃什么,我带你去。」

我仰头望着他,落日余晖刺眼,有泪意弥漫上来,模糊了视线。

「你胃不好,能不在外面吃就不要吃了。」

他微微蹙眉,又很快舒展:「好。」

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心里责怪我管着他,抑或是对我如老母亲般的关心而感动。

陆扬胃病是很严重的,他工作上进,出差加班是常有的事,忙起来就会忘记吃饭,饿极了才随意将就两口。

有一次凌晨三点,他趴在电脑边做 PPT,一手捂着肚子,一手操控鼠标,脸色苍白。还是我半夜起来催他睡觉,发现他不对劲,强行拉着他去的医院。

当时他走路都没力气,我半扛半拖着他,两个人都很狼狈。

医生说,再来晚一点就有可能胃穿孔。

我后怕得直掉眼泪,之后就开始监管他的生活。

明明我的生活作息也不好,但却坚持着每天爬起来给他做早餐,准备午饭便当。

对此,他总说我越来越像他妈了。

算了,这次就不操心那么多了。

6

沉默半晌,我从包里拿出求婚戒指还给他。

他不懂我平静之下的坚决,还以为我只是单纯地闹脾气,又像往常一样用无可奈何的口吻敷衍我:

「别闹了,回家吧,我给你道歉。」

唉。

好难过啊。

偏过头,我闭上眼睛缓了缓,挤出一个笑容看向他:「我确定你爱过我,也知道你现在……是累了,没关系,你和能让你开心的人在一起吧。我没事的。」

以后我们没有机会再吵架了,这次我就大方一点,我也不愿意若干年后你回忆起我,会紧蹙眉头,然后庆幸自己还好错过了我。

他很不适应我这样的态度,张了张嘴,不知道说什么。

「我走了。」

我摆摆手,先走一步,余光最后从戒指上错开时,眼泪不争气地滚落下来。

「我和诗诗什么都没发生,你上次打了人家,还不够吗?」他追上来质问。

我加快步伐。

没多久,他便放弃跟着我了。

快得让我意外,我甚至都来不及生出一点点心软和委屈。

我记得以前我们吵架,我闷头不说话,他是能跟在我身后哄我三个小时的啊。

现在,三分钟都不配了吗?

7

婚礼都准备好了,现在临时取消,浪费了老人家一片心意。

我过意不去,还是决定亲自上门一趟。

敲了好一会儿门没人开,惊动了邻居,她告诉我,叔叔阿姨去取旗袍了。

我一直想要一个中式婚礼,叔叔阿姨也在配合我,这件旗袍就是打算在那天穿的。

阿姨追求完美,跑上跑下改了好几次尺寸。

这次也不知道能不能让她满意。

忍着鼻酸道完谢,我随意地坐在台阶上等,两个小时后,叔叔阿姨才回家。

见到我,阿姨笑得很热情,拉着我展示她今天采买的东西,还要换上旗袍给我看。

我不忍心坏她兴致,也真心好奇,一直扯着笑容陪她,其间好几次差点哭出声。

眼见叔叔要出门去买菜了,我连忙拦住他,怕他太过折腾,又要浪费了他一番心意。

「叔叔阿姨,对不起。」我顿住,深吸一口气,「我身体出了一些问题,不能结婚了。」

尽量简短地把自己情况说完后,我安慰他们:「陆扬不知道这些,你们别担心,我不会拖累他的,你们也别告诉他,别怪他,我走了,你们照顾好自己,别记挂我,我心态很好的。」

怕他们挽留,也怕他们不挽留,不等他们从震惊中反应过来,我跑得飞快,直到坐上车我才松懈下来。

像我这种没什么亲人的人,其实真的很喜欢一大家子热热闹闹,老人讲过去,小孩盼未来。

可惜,福薄。

8

又花了两天时间,交接工作办理离职。

离开公司时,上司突然追到门口:「沈文静,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?」

我眨眨眼睛,哼笑:「被我炒了鱿鱼受刺激了?要不,我请你吃个饭?」

宋均这人比我大两岁,平日里嘴巴很毒,每次我犯错,他骂我都不重样,但骂完,他会告诉我解决方法。

正因如此,我在他手下,进步飞快,提成越拿越多。

职场上很多规则和人情世故,也都是他骂着告诉我

的。

与我而言,他是良师益友,我很感激。

宋均挑了家火锅店,人声鼎沸,烟雾缭绕,香味伴随着欢声笑语四处回荡。

人间烟火气,最抚凡人心。

此时此刻,深有体会。

「都要结婚了跑来辞职,婚假不浪费了吗?」宋均从翻滚的红汤中夹出好几块肥牛,一股脑塞嘴里,像仓鼠一样的吃相,傻乎乎的,和平日西装革履的形象大相径庭。

我撑着下巴,看得津津有味,下意识敷衍道:「老公有钱,用不着我上班。」

他顿时放下筷子,囫囵将刚塞进嘴中的丸子吞下:「你要有这想法,赶快多看看『王宝钏挖野菜』,是不是傻?」

我扑哧一笑,刚想说话,余光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陆扬罕见地穿了一身休闲装,头发剪短了,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,更显年轻,和身边白裙飘飘的陈诗诗,十分登对。

我慌张朝里侧过身子,害怕被他们注意。

宋均注意到我的反常,抬眼往那边看去,发出一声讥笑:「见了老公你躲什么,扑过去啊。」

我没吭声。

他望向我,目光沉了下来:「你不会被绿了吧,所以才辞职?」

「吃你的吧。」我低声凶道。

9

我想着躲,可陈诗诗却不懂啊。

她看到我,非要过来打招呼。

「姐姐,你也在这里啊。」

我抬头,望着她眉眼弯弯的样子,没来由一阵恶心:「别这么喊我,我真不喜欢。」

她脸色一僵,委屈地瘪瘪嘴,回头看向跟过来的陆扬,一句话没说,却足够让他心疼。

「沈文静。」他加重语气喊我全名,满脸责备。

「你们别这么热情,我不喜欢,以后……遇见了就遇见了,别打招呼了。」

我说得很慢,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冷静而认真,只是藏在桌子下的手用力地掐着大腿。

陆扬看了一眼宋均,唇角勾起一个冷笑:「这才是你非要分手的原因吧,沈文静,你真能装啊。」

我「噌」的一下站起身,但想到大庭广众之下,吵吵闹闹太丢人,又坐了回去。

宋均不想我有所顾忌,他却一点不怕,歪着头,直勾勾地望着陆扬:

「我看着确实比你优秀,你自卑能理解,但是呢,我和文静比你讲道德,干不出这样的龌龊事,瞧你这老黄瓜刷绿漆的样儿,可别说你没对身边这小姑娘开屏啊?」

「你乱说什么?」

陆扬不喜欢被人围观,见四周的视线都聚过来了,丢下陈诗诗扭头就走,更像做贼心虚。

陈诗诗愣了下,连忙跟上。

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,我没忍住露出一丝笑意:「谢谢啊。」

「没用的东西,上前挠他的脸啊。」

宋均不领情,还白了我一眼。

10

这顿饭最后还是宋均买的单,我抢不过他。

分别时,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,半晌后,严肃道:「沈文静,我怎么瞧着你这么不对劲呢?不会为了个男人想不开吧?」

我恍惚了一下,摇摇头:「不会,我回去就看王宝钏,加深印象。」

要是没生病,我可能会因为陆扬和陈诗诗钻牛角,折磨他们,折磨自己。

可现在最大的事情,是面对自己的生死,他们就变得很无足轻重了。

回到酒店,又只剩下我一个人,周围静悄悄的,床是冷的,天花板一片空白,和我的脑子一样。

我觉得我应该想点什么,可想点什么呢?

我最亲近的人,就是陆扬了。

可他不爱我了,即使癌症可以捆绑他陪我最后一段时光,对我体贴,供我差遣,哄我开心。

但有意义吗?

我从他的细节里爱上他,又从他的细节里对他失望。最后的最后,还要两具皮囊各怀心思,各自远行,徒留一地虚情假意。

没必要啊。

倒不如,让他连我死了都不知道,他爱过的人,往后的往后他再也见不到了。

我没来由笑了一下,拿过手机,想给自己来场旅行。

因为有太多想去的地方,所以做决定的时候很纠结。

三到六个月,能走多远呢?

翻着翻着,手机进来一个电话,是陆扬的。

犹豫了下,我还是点了接通。

但没想到,那头传来的会是陈诗诗的声音。

「姐……师哥他胃痛,但我找不到药放哪里了。」

「卧室柜子里,第三个抽屉。」

在火锅店里,我就想提醒他的胃病,只是忍住了,他愿意顶着风险陪别人,自己都不心疼自己,我也不想管。

但这会儿他真出事了,我还是会担心。

「吃了胃药最好再去一下医院,他的医保卡和病历都放在书房的抽屉里,你

记得拿着。」

对方沉默了一下,再开口竟是陆扬,声音明显听起来很虚弱:「沈文静,你要真担心我就回来,让她一个小女孩折腾什么。」

「可是,我也折腾不动了。」

挂断电话,心脏一阵阵抽紧,痛得几欲喘不过气,鬼使神差地想起宋均的话,我打开视频软件,真看起了王宝钏。

弹幕上都在刷:恋爱脑要挖十八年野菜。

11

哪怕是生命的最后,我也舍不得奢侈一把买正价机票说走就走,而是选择了特价机票,日期和时间都被固定死。

不得不说,骨子里里根深蒂固的东西,挺不好改的。

离出发还剩四天时间,我无所事事,睡不着也吃不下,也没有什么朋友需要道别,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发呆。

夜晚,我实在无聊,胸口憋得慌,于是,裹着大衣出门散步。

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,再停下时,是在一个老旧小区前。

竟然来这儿了……

我仰头看着面前的楼房,一个个小方块中透出的灯火在夜色里凝结成一片暖色。

一直以来,这里都是我不敢靠近的地方。

医生说我的肝癌很大概率是遗传,我这才明白,为什么当年爸爸直接放弃治疗,为什么妈妈逃得那么快,头都不曾回。

而今,那个丢下我的女人就在这栋楼的某一层,家人闲坐,灯火可亲。

忘了我,又或是偶尔愧疚。

秋末的晚风吹在身上很冷,天幕低垂,寒星点点,一弯月亮,望着人间出神。

我站了不知道多久,等终于舍得走时,腿已经麻了,脖子酸痛。

「姐姐,你不等了吗?」

身后传来一道稚嫩的嗓音,回头看去,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,眼神清澈,肉嘟嘟的小脸上透着疑惑。

我心生亲切,费力蹲下身,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:「是啊,等不到了,你呢,这么晚还不回家,爸爸妈妈该担心了?」

他撇着嘴,不太开心:「我在这里等我的糊涂妈妈,她带我去超市竟然忘记给我买我最喜欢的零食,我生气了,她又跑回去买了。」

刚说完,他又高兴起来,指着远处一个女人的身影雀跃道:「你看,她回来了。」

只一眼,我就方寸大乱,下意识转身逃走。

她老了,体态臃肿,唯一不变的是,她笑起来还是那么温柔。

可惜,她不是向我而来,不是对我笑。

我也再不要等她了。

12

回到酒店,我浑浑噩噩往床上一倒,任由脑海里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纠缠。

其实想想我还挺幸运的。

要死了,也没什么人让我牵挂,患的癌症是最沉默的一种,平时都不折磨人,反应只留在后期。

工作上,有贵人相助;爱情里,也曾如胶似漆,心心相印。

遗憾嘛,有是有……

算了。

都只能算了。

长夜好难熬,理智根本压制不住纷飞的思绪,眼泪又开始往下淌,胸口钝痛得如同压了一大块石头。

抽了几根烟,也缓解不了,反而又被拉进了回忆。

我第一次抽烟,是陆扬教的。

那时,我 22 岁,陆扬 24 岁。

还没确定关系,处于他单方面向我传输热情的阶段。

因为工作不顺,我在江边吹风,发了一条很失落的朋友圈。

他看到后,竟然对比着照片上的景色,找到了我的位置。

极其有心和主动。

然而,我一向慢热,轻易不会对人产生分享欲,他问了我很久也没问出个什么来,就递给我一支烟。

「你不能把自己憋坏了,人就像气球,憋到一定程度就炸了,抽根烟吧,把浊气吐出来,我就是这么释放压力的。」

我震惊了一下,然后接过。

他递来打火机帮我点燃,抬眼看向我的瞬间,火光倒映进他的瞳孔,我看在其中,看到了一些很真挚的东西。

自那之后,我就开始偶尔抽烟。

和他真正在一起时我又戒掉了,因为我觉得烟味会藏进头发里,有点难闻。

而他睡觉又喜欢抱着我,埋在我发间,蹭着我说一些情话。

回忆会上瘾,情绪会加剧,突然哭得喘不上气时,我求救般地翻找手机联系人,想要一个出口。

可为什么,没有啊。

绝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,将我包裹其中,重重挤压,又撕裂。

一遍又一遍。

癌症可怕,孤独也好可怕啊。

我失控地将手机砸向地面,「嘭」的一声过后,手机忽然毫无预兆地唱起了歌。

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去,碎掉的屏幕上跳跃着宋均的名字。

那一瞬间,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来,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按下接听。

「无业游民,我这个社畜刚加完班,要不要可怜可怜我,陪我过个生日。」

听他说完,我才后知后觉自己屏住了呼吸,连忙用力喘了两下。

他问:「嘛呢?」

「没,能喝点酒吗?」我问。

「小酌没问题,大醉得付费。」

见面的地方是一个烧烤摊,油烟伴随着食物的香气飘过深夜的长街,人们围坐在小桌边,高谈论阔,卸下白日的伪装,姿态随意,时而有酒瓶碰撞和烤肉滋滋作响的声音。

这种朴实和美好的烟火气,最能击退内心阴暗处的魑魅魍魉。

我很喜欢。

虽然已经很难有食欲了,但看着也是一种满足。

宋均举杯和我相碰:「这是我和你一起过的第五个生日了。」

我喝了一大口酒,咂咂嘴:「我什么时候陪你过了五个生日?」

他伸手越过桌子,用力敲了下我的额头:「你没良心啊,哪次过生日我没请你吃饭?你来公司第一年,还给我送了生日礼物呢。」

我真没印象,宋均为人大方,经常组织部门聚会,次数多了,我也就没注意原因,带着嘴就去了。

但单独吃饭,是没有的。

见我迷茫地看着他,他叹了口气:「算了,不说了,钱白花了。」

我笑了一下,又继续喝酒。

「你眼睛这么红刚哭过吧,唉,男人不自爱,就像烂白菜,你扔颗烂白菜心疼什么呢?你看我,母胎单身,我这样的人,被扔了才值得可惜。」

他想活跃气氛带动我,说话时候故意眉飞色舞,看着不太聪明。

我笑笑,回道:「嗯,说得不错,别说了,大白菜,生日快乐。」

他眼睛很亮,举起酒杯直直看着我:「谢谢,希望明年这个时候,也能听到你这句话。」

我心沉了一下,举起杯子:「祝你长命百岁,健健康康。」

「哎呀,你词汇量太少了。」

今晚的宋均话特别多,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我没印象的事。

比如,他刚升职时被竞争对手孤立,全公司都拿他当透明人,只有我,一看见他就和他打招呼,大声喊他「宋总」。

他还说,我分享在朋友圈的歌他都有听,甚至为此组织了几次部门唱 K,想着要惊艳我。

还有什么,全公司他最喜欢骂我,骂着骂着会上瘾,因为我的小表情最多,简直就是把心里话写脸上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,说着说着,他的脸越来越红,从耳朵直接蔓延到了脖子根。

眼睛却越来越亮,黑白分明,似有星辰。

我一直在笑,偶尔附和两句,更多的是喝酒,麻痹自己的感官。

没去在意他表达什么,只图个热闹,有人陪。

13

次日醒来,难得是上午,精神很不错,应该可以干很多事。

我去医院开药,给旅途做准备,却不想在长廊里迎面撞见了陆扬。

也没分开多久,四目相对,我竟恍惚了好一阵。

他瘦了,眼神疲惫。

「聊聊,好吗?」他问,声音有点哑,又让我有一种深情的错觉。

「嗯。」

在长椅上沉默地并排坐了好一会儿,他侧头看向我:「这几天你住哪儿了,我找过你。」

如果真心想找一个人,怎么会只有这点动静,我是拉黑了他一切联系方式,可他也没有想过其他方法问我啊。

总不能随意在街上晃荡两圈,就是找了吧。

以前我又不是没有拉黑他。

那时他怎么做的?

一遍一遍用备用手机给我发消息,求原谅,甚至还手写了一封情书,以老式的邮票方式寄到我手上。

现在怎么就不愿意再做这些呢?只上下嘴皮一碰,就好像能把事情翻篇了一样。

他的热情用完了,就要用冷淡拿捏我吗?

「住酒店呢,你呢,来医院干嘛?」我压下心底的酸胀,淡淡问道。

他嗯了一声:「我不会做饭,这几天吃外卖,身体受不住。」

「诗诗也不会做吗?」

平平无奇一句话,却让他激动了起来,他扯过我的手,用力地握在掌心:「小静,我发誓,我和诗诗真的没有什么,我就是看她分手了,没地方去,收留她几天。」

这么一对比,陈诗诗真幸运,分手了没地方去还有我男朋友收留。我分手了没地方去,就只能住酒店了。

人啊,没皮没脸真的是一路畅通了,什么事都可以做。

我认真地看着他:「你很想和我过一辈子吗?」

「是。」他毫不犹豫,「我爱你,你呢?」

我笑了笑,抽回手:「你根本就没有很爱我,不然陈诗诗贴不上来的,如果你真的爱我,我不管你你也会管好自己。你说的一辈子,是权衡之后的选择,不是因为爱,」

肚子里又开始翻腾,绞痛得根本分不清是哪个器官传来的。

这几天,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。

我赶忙起身,和他道别:「再说下去,全是你不爱听的话了,就这样吧。」

他拉住我,终于看出我的不对劲:「你来医院干嘛,哪儿不舒服了?」

这迟来的关心差点激得我破口大骂。

我体重一直在下降,脸色也暗黄无光,他到底是有多瞎?

他的眼里早没我了,就这样,他还能骗我说他爱我。

我宁愿他大大方方承认,他就是不爱我了,也不愿意他来骗我。

「滚远点,别恶心我。」

说完,我抽出手准备走,陈诗诗从电梯处气喘吁吁跑了过来。

看见我在,她尴尬了一瞬:「小静姐,对不起,我没有照顾好师哥。」

这种道歉,好膈应人啊。

这两个人,都好令人讨厌。

「我打过你一巴掌,你要真知廉耻就走了,不再靠近他,但既然你没走,还黏着他,你什么心思我也就知道了,别装,你和陆扬都别装,这么般配就好好在一起吧,别恶心我了。」

一口气说了太多话,我真的干呕了起来,带动五脏六腑,痛得头晕目眩,我忙捂住嘴,往洗手间跑去。

14

一直都没吐出什么来,再从洗手间出来时,我几近脱力,扶着墙才走稳。

却不想陆扬在门口等我。

看见我出来,他连忙搀住我,关切道:「你到底怎么了?」

我虚弱地冷哼一声:「关你屁事。」

「我带你去找医生。」他面色一冷,弯腰,一手穿过我的膝盖,强硬地抱起我,拔腿就走。

我蓄了会儿力,提高声音:「放我下来,陆扬,不然我告你性骚扰。」

他不理我,就这么一路抱着我挂号。

来来往往很多人都在看我们,他也不管,红着一双眼睛,暴戾又急躁。

心底又有些许希望不怕死地冒了出来,我贴在他胸口,闻着熟悉的味道,听着久违的心跳声,突然不愿意再挣扎了。

等他终于在门诊室外放下我后,我靠在椅子上,由衷地说道:「陆扬,你现在看起来好爱我的样子啊。」

他眉心微蹙:「你什么时候能好好和我说话?」

「死之前是不可能了。」

刚刚我是在好好说话,可落进他耳朵里,他听出了别的意思。

我闭上眼睛假寐,不再看他。

脑海中幻想着他知道我真的快死了,会是什么反应。

会内疚呢?

会痛苦吗?

会后悔吗?

又是一阵晕眩袭来,我难以自控地躬起身子,接连喷射出几口秽物。

缓过劲来时,身边的人都换到了其他位置,只剩下一个陆扬还在。

洁净如镜面的地板上,汤汤水水,一片狼藉。

刺鼻的气味,在空气中弥漫。

不时有嫌弃和探究的目光向我投来,让我羞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
陆扬拍着我的后背替我顺气:「还想吐吗?」

我摇摇头,不敢看他:「麻烦你清理一下吧,我没事了,可能是昨晚酒喝多了。」

「哦,这样啊。」

他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替我擦嘴,又扶着我换个位置坐,然后才急匆匆往卫生间方向跑去。

看着他的背影,难过如潮涌至。

陆扬,我真的很怕。

你能不能一直都在呢?

就像刚刚那样,温柔地、耐心地陪着我。

15

我没有等到陆扬,来帮我清理地面的是他喊来的保洁阿姨。

因为我把他联系方式拉黑了,他用陌生人的电话联系我,歉意地对我解释道:

「小静,你等我一会儿,诗诗回去的路上剐蹭了别人的车,对方现在在发脾气闹着要打人,她处理不了,我去帮下她。」

「那我呢?你不管了?」我轻声问,寒意自脚底升起,蔓延至五脏六腑。

「你不就是昨晚喝多了吗?」他说,「我很快就能赶回来,你等我。」

挂断电话,我后仰在椅子上,刚刚吐了之后,身体上的不适减轻了很多,但此刻的失望却更让我觉得心痛难忍。

以我对陆扬的了解,他并不见得爱上了陈诗诗,只不过因为一时新鲜感。

但他不愿意约束自己,选择打破我们之间的平静,这让我觉得,我对他无足轻重。

半个小时后,大屏幕滚动着我的名字。

进到诊室,医生问:「哪儿不舒服?带病历了吗?」

我从包里拿出病历:「我是来开药的,止痛药麻烦多开一些。」

「你这种情况要尽快办理住院,怎么没有家属陪你?」

医生看完病史后,语气变得轻柔起来。

「家属刚刚有事

,走了,你帮我多开点药,谢谢,我怕痛。」

我脸上浮起一个假笑,心不断下沉。

从医院出来,日头正烈。

吃过止痛药,症状基本消失了,但走进阳光里,我还是觉得刺骨地冷。

在路边等车时,我碰到了赶过来的陆扬。

他不知道我内心是怎样的山呼海啸,还松了一口气:「这么快检查完了,医生怎么说?」

我冷冷看着他:「癌症,晚期。」

「别说气话。」他伸手准备抢我手上提着的药袋,「刚刚情况太急了,我怕诗诗一个小姑娘真挨打了,没办法才过去的,你现在不也没事了吗?谁让你喝酒的。」

我打掉他的手:「陆扬,装深情就装久一点,别一会儿一个嘴脸,滚。」

他脸色一僵:「我就是去帮一下我的朋友,你为什么说话总阴阳怪气的,就不能温柔一点吗?」

「像陈诗诗温柔吗?」我讥笑道。

「对啊。」他忽然暴躁起来,失去了狡辩的耐心,「你总提陈诗诗,那你呢,昨晚和那个男人一起喝的酒吧?还做了什么?

「我如果说我是故意扔下你的呢?你除了我还能指望上谁?那个男人为什么不来照顾你?

「玩一玩吗?那个男人不爱玩,理解了吗?」

噼里啪啦一通狗吠,吵得我脑仁痛,一个字也无法理解。

我踉跄着后退,在他的注视下,缓缓跌坐在花坛边。

类似一种无助的情绪限制了我的思维,我看着他,又像是隔着千山万水看以前的我们。

怎么办啊,我好像从来都没了解过陆扬。

时间根本证明不了什么,六年又怎么样呢?

这个认知撕裂了我心里最珍贵的一个地方,大团的血色弥漫开来,没有痛,麻木得让我害怕。

我听见自己在喊:「你快滚,滚啊。」

声音凄厉,更像是走投无路的野兽在哀嚎。

「对不起,我……」

「滚啊。」

16

陆扬走后,我稀里糊涂间走到了穿梭而过的车流中央,街上的人群都在张望我。

可我看不出他们想表达什么,只觉得他们都有一张模糊而雷同的面容。

直到一串电话铃声响起,我才回过神。

此时正好一辆车在我前方不足一米的地方紧急刹车,男人从窗户处探出头,骂道:「要死别连累别人。」

我连忙鞠躬道歉,跑到马路另一边,接通了电话。

「下班一起吃饭吧。」他似乎在忙,说话的同时,还有窸窸窣窣翻纸张的声音。

「能喝酒吗?」我问。

他沉默一瞬,换上了夸张的说教口吻:「小姑娘,失恋靠酒精是没用的。」

「我想喝。」我声音里带了哭腔。

「给我个地址,我现在来接你。」他立马严肃了。

「现在吗?你不上班了?」我有些意外。

「不会带团队的领导才需要累死累活,放心吧,我有时间,地址给我。」

发完地址不到十分钟,宋均就到了,他从一辆体形庞大的越野车下来,携带满身的光,向我挥手。

「过来。」

我没忍住失神了一瞬,然后一路小跑到他面前,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悲伤可怜,故意凶巴巴地说道:

「我累得像狗一样,却富裕了你,可恶的资本家。」

「哈哈哈哈,话糙理不糙。」他拉扯副驾驶的车门,「上车。」

车子一路驰骋,窗外风景不断变换。

宋均在我耳边不断说话,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

再停下时,是在一个山脚下。

他竟然是带我来爬山的。

看着蜿蜒向上、没有尽头的石阶,我僵住了。

「愣着干嘛,爬啊,到山顶我给你背一首《满江红》,提升你的格局。」宋均做了个出发的动作,表情有一种带士兵出征的豪壮。

「我要回去。」

宋均拽住我的胳膊,拉着我拔腿就走。

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,也就被动地任由他摆布。

一路走走停停,到山顶上时太阳都下山了,天空尽头处只剩残霞。

宋均有些失望:「错过黄昏了,走吧,下山吧。」

我……

我一屁股瘫坐上石头上,喘了半天才有力气抗议:「宋均,别闹了,我折腾不动了。」

「生命在于运动,活着就是要折腾。」他在我身边坐下,拧开矿泉水递给我。

晚风吹来,夹带寒意,远处的城市从山顶看去,被缩成一块小小平面图,安静得没有任何攻击性。

我被震撼到,一颗心空空荡荡地在这广阔的山河间沉浮。

宋均也没说话,默默地欣赏着山顶的风光。

良久后,他递给我一张纸,我才反应过来,自己哭了。

「大胆哭吧,丑也没事,我不看,听话。」

被人伤害时,我可以虚张声势。但一遇见关心,我就只能丢盔弃甲。

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被这一句话击溃,我从小声抽泣到嚎啕大哭,再到扑进宋均怀里歇斯底里。

「我才二十八岁,我连我为什么活着都没搞明白,就要死了。

「可为什么是癌症呢。为什么不能赐我一场猝死。

「我身边一个人都没有,我办葬礼都凑不齐一桌席。

「我到底要怎么样,才算对得起这一生啊。」

……

憋了许久的话,此时都不管不顾地爆发了出来,但却没一个字事关陆扬。

有些东西说出来了,就真的是把自己全盘否定了。

确诊以来,我一直压着自己,提醒自己要体面、要成熟,不要没皮没脸地去乞求同情、讨要关心,但现在,我不得不承认。

我想要同情,想要关心。

我不想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。

宋均不知道什么时候用力地回抱住了我,很用力,像是要我嵌入身体里一般。

等到我哭得没有力气了,瘫软在宋均怀里一动不动时,他才开口,声音里藏了一丝颤抖:

「沈文静,有病就治,不准放弃。」

「晚期了。」我无力地回道,脸部肌肉习惯性向上拉扯,试图挤出一丝笑。

他重重骂了一句脏话,松开我,眼睛红红地冲我吼道:「这么大的事情,为什么要一个人扛?你那个男朋友是废物吗?他为什么不陪在你身边。」

「他在忙着取悦别人。」我瓮声瓮气地说。

他微微张着嘴,一滴泪从他的眼眶滑落,他连忙别过头,用力抹了下脸:「我背你下山,带你去找医生,你做事急急躁躁的,说不定是搞错了。」

「宋均,能陪我喝酒吗?」

「喝个屁。」

17

宋均一路背着我下山,隔着薄薄的衣料,我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,还有独属于他的气味。

我轻轻开口:「宋均,谢谢你啊。」

谢谢你接收我无法消化的情绪。

谢谢你愿意被我的负能量反扑。

下山之后,坐回车里,宋均休息了好一会儿才启动车子,背我这么大的人下山,他累得够呛,但却一直固执地不肯放我下来,就好像在和谁较劲一般。

「什么癌。」宋均问。

「肝癌。」我老老实实回答。

「妈的,那你还喝酒?」他猛地一踩刹车,我们身体都被惯性带着往前狠狠一栽。

「喝醉了就什么都不怕了。」我垂下眼睛,回道。

他板着脸没理我,重新启动车子。

「宋均,没关系的,我已经想通了,反正是晚期了,没有治疗的必要,我还有钱没花完,就出去旅游一圈,好好犒劳自己,日子应该会很不错的。」我安慰道。

他又是一脚刹车,停住车子,目光沉沉地看着我:「去哪儿?」

「彩云之南。」

「什么时候走,几点,哪个航班?」

我立马紧张了:「你千万别来送我啊。」

他紧抿着唇,嗯了一声:「想多了,随口问问。」

我如实说了之后,他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,过了一会儿,才继续开车。

到一个饭店门口停下时,宋均似乎调节好了,神色如常地和我介绍这里的特色。

我心里的愧疚消散了一点儿。

毕竟对一个陌生人分享这样的噩耗都有些不妥当,更何况我和他共事五年,亦师亦友。

吃饭的过程中,宋允不耐其烦地劝说我再去复查一次。

我几次打岔失败,只得认真地告诉他:「宋均,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绝望。」

他有点生气,但又不得不顾及我的情绪,讨好着妥协的样子,看起来又憋屈又可爱。

我忍不住笑了笑。

第二天出发去机场时,我心情比想象中要轻松很多,我以为是昨天那场爆发让我冷静了。

又或者是,逃离这个有太多回忆的城市去往新的地方让我觉得期待。

直到坐上飞机,即将起飞时,某些刻意隐藏弱化的情绪冲破了枷锁,猛烈地叫嚣,一发不可收拾。

我才不得不承认,我对这里的人、这里的事情,有多深的眷恋。

我捂着脸贴着窗户那侧,压抑着声音哭得全身颤抖,等飞机平稳地飞上云层后,我才安静下来。

「饿不饿?」

身侧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,我惊讶得不敢回头去看。

那人又说:「沈文静,我拿头等舱的位置换到你身边来,你看都不看我一眼?我找你赔钱了啊。」

我缓缓转过身去,对上了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。

那眼睛的主人,似乎在求表扬,很骄傲很得意的样子。

「宋

均,你怎么会来?你疯了吗?」我太过诧异,声音有一点大。

「不要太感动了,以身相许我是不会同意的,你再想想其他报答的方式吧。」他敛起笑脸,语重心长地胡乱八道。

「你认真一点,你为什么会来?」

我不肯被他带偏话题,沉下语气。

如果真为我来的,那这人爱心也太泛滥了,他才应该去挖野菜。

「辞了啊,我这种人才去哪家都是能将,这段时间就先大材小用一下,陪陪你,就当做好事了,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带好运呢,一不小心就让你多活了个十年二十年,七八九十年也有可能。」

我定定看着他,没说话。

他声音小下来:「算命的说过,我旺妻……」

后面两个字,基本属于消音程度了,我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听错。

只得沉默更沉默,小心更小心。

18

宋均以守护神的姿态驻扎进了我的生命,说什么都不肯离开。

某些不可言说的私心作祟下,我带着受宠若惊和愧疚,接受了这份好意。

他很体贴细心,我那么多瓶瓶罐罐的药,哪个该饭前吃,哪个饭后吃,两个药间隔的时间多长,我说一次他就全记住了。

旅游攻略也做得很好,玩什么吃什么,详略得当,从不用我操心。

来云南第三天,我手机忽然响个不停,而且都是陌生号码。

一开始我以为是诈骗电话没理,等到后面,我心里隐隐有了答案。

宋均也猜到了,他放缓步伐:「要不给我机会,让我发挥一下?」

我想了想,点头,将手机递给他。

「谁啊?」接通后,他懒洋洋地开口。

对方不知道说了什么,他笑意变大:「看不出来你这小东西还挺通人性的,我老婆不睡我身边睡哪儿?睡你头上吗?」

「你还有事吗?」

挂断电话后,宋均将手机递给我:「他的中国话讲得很优美,我就不复述了。」

我点点头,强迫自己不去好奇。

如果说我一点也不想陆扬那是假的,在一起六年时间,那么多回忆,足够他见缝插针地在我放松警惕时冒出来耀武扬威。

他不值得是真的,可我投入的真心也是真的。

「沈文静。」

想着想着就走神了,宋均突然喊我。

我抬头,不解地看着他。

「不爽就打电话骂他,我教你。」

「啊?」好突然的建议。

「啊什么,生活都那么苦了,还不能找点乐子啊。」他拍了拍我的脑袋,「咱俩完全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指指点点,我们是骂他吗?不是,我们是教他做人。」

他在 CPU 我。

「是有点想骂……」我说。

很早就想。

在他鼓励的目光中,我拨打了陆扬的电话,听到他声音的一刹那眼泪决堤,我哽咽着开口:「陆扬,你个负心汉,大骗子,承诺的时候说得天花乱坠,结果一个都没做到,臭鸡蛋才会有苍蝇来叮,你和陈诗诗渣男茶女,天生一对,千万别分开了,好好在一起积德行善吧。」

一口气说完,我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:「怎么样?」

宋均擦掉我的眼泪:「不怎么样。」

他拿过我的电话,又拨打了回去,一通输出,含妈量极高,特别原始粗狂。

脏得人眼睛痛。

完事之后,他将电话还给我:「通体舒畅。」

陆扬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下,遭受两次攻击,他肯定不舒畅。

想到这里,我笑了起来:「宋均,咱俩幼稚死了。」

「人生在世,及时骂人,有益身心健康。」

他不以为意,继续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往前走,带我领略不同的风光。

我默默跟在后面,陆扬,就这样两清吧。

算了。

我放过你,也原谅自己。

再计较也换不来什么。

19

宋均还没放弃我。

午睡惊醒,我又看见他偷偷给医生打电话了。

这次,说的是英文。

对于我的病情和症状,他好像比我自己都要清楚。

每次聊天都长篇大论的,恨不得我一天吃了多少饭,喝了几杯水都要详细地告诉医生,想让医生从细节中给他更多的建议。

但结束时,又是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:

「真的没办法了吗?」

有一回,他说完这句话就哭了,坐在安全通道里无助得像个孩子。

我藏在门的另一边,无可奈何地注视着他。

宋均这场无妄之灾,是我带他给的。

如果我不告诉他该多好。

听到宋均快要结束通话,我忙蹑手蹑脚回到床上,闭上眼睛假寐。

没多久,床边凹

陷了一块,应该是他坐过来了。

紧接着,额前碎发被人温柔地顺到一侧,一个柔软冰凉的物体贴了上去,一触即分。

我吓得抓紧了身下的被子,一动不敢动,就怕他知道,我是醒的。

等待让时间变得漫长,不知道过了多久,那道一直缱绻注视我的目光才离开。

床边终于没人了,我缓缓睁开眼睛,心脏跳得有些快。

生病之后,我就养成了随身带着小镜子的习惯,睡觉也会放在枕头下面。

因为肝癌,脸色和眼睛会越来越黄。我想从中细细分辨,我到底还剩多少日子。

细细照完镜子,我痛苦地闭上眼睛。

今天的我,更丑了。

忽然想到额头上的触觉,我忍不住摸了摸。

宋均你这个笨蛋,眼光怎么那么差。

20

我身体衰败的速度很快,反应也更剧烈了。

经常腹胀腹痛,就好像有人在拿把刀绞弄我的肠子,割五脏六腑的肉,加大止痛药的剂量都不顶用。

我觉得医生骗了我,我活不了三个月。

这才不到一个月,就开始吐血了。

宋均急疯了,非要送我去医院,我发了很大的脾气才制止了他。

这段时间以来,我的脾气越来越阴晴不定了,对他口不择言已经是常事。

但我从没在他眼底看到这样的痛色。

想道歉没力气,我只能默默挪开脸。

病痛的风暴平息一点后,我抓住宋均的胳膊,挤出笑容:「宋均,我熬过来了。」

他眼底蔓起湿意,笑着夸我:「嗯,好厉害。」

「对不起啊,刚刚骂你骂得那么难听。」我说。

「没事,以前我老骂你,现在也该轮到你了。」

说了一会儿后,我又没力气了,眨了眨眼,笑得更灿烂了:「宋均,我可不可以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啊?」

他瞳孔一缩,神情僵住,哆嗦着嘴却发不出声音。

我松开他的胳膊,拍拍他冰凉的手背:「吓你的。」

缩进被子,迷迷糊糊要睡着时,我忽然又听见他的声音:

「什么方式呢?」

「安眠药。」我轻轻吐出三个字。

他用力吸了口气:

「好。

「我就一个要求。

「你胆子小,如果真到那一天了,让我陪你。」

我这人不仅怕痛,还怕丑,偷偷摸摸研究了很多种死亡方式,也就只敢这种了。

今天问宋均这话,不是一时兴起,而是蓄谋已久。

我想给他一点点暗示,让他有心理准备,到时候不至于慌乱无措。

只是没想到,他会同意。

我睁开眼睛,看到他死死咬着下唇,眼眶里的眼泪在打转。

我笑着温柔道:「宋均,你对我那么好,是不是喜欢我啊?」

话音刚落,他眼睛飞快眨了两下,将脸埋进双手中,好一会儿后,才抬头认真地看向我,泪痕斑驳:

「是。

「很喜欢。

「想把命换给你。」

我伸出手指,勾住他的手指,轻轻拉了拉:「笨蛋,再有下次,记得早点告诉别人,不要给自己留遗憾。」

暖调的光线自天花板倾泻而下,落在宋均身上,他眼尾猩红,目光悲伤又缱绻,下巴上冒出淡青色胡碴,有种颓丧的温柔。

又一滴泪落下的瞬间,他俯身,很轻很轻地,像怕把我碰碎一般,吻了吻我的唇。

「记住了。」

我垂下眉眼,将手捂在胸口,释然地笑了。

在生命最后时刻,有人以爱之名,向死而生,携春风细雨,助我遍地花开。

他温柔美好,足够我原谅很多。

21

陆扬找我越来越频繁了,花样越玩越多。

几乎所有社交平台,都有他的深情小作文,私信评论艾特全是他的消息。

用很多手机号给我打电话、发短信,发一些很苦情的照片和视频给共同好友,博取他们的同情,让他们来帮忙劝和,或者谴责我薄情寡义。

他还报了失踪案,警察联系我时,说我男朋友很担心我的安危。

我回:「是前男友,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。」

对于陆扬一切作为,我有些生气,又有些报复的快感,但我已经没有兴趣再打电话了,也不想听他的声音。

病痛的折磨下,我有余力做的事,就只剩下陪宋均聊天。

我喜欢听他的声音,喜欢看他笑,更喜欢他认真对待我的样子。

我和他说了我很多心结,我告诉他,相比于爱人我更想有家人。

我还告诉他,我很想我的妈妈,可是她当年头也不回地就抛弃了我得癌症的爸爸,我不敢告诉她,我也得癌症了。我怕她又逃一次。

宋均说

:「我不会抛弃你。」

我说:「我知道。」

我现在面黄肌瘦,萎靡不振,时不时腹泻不止,为了能带我多出去看看世界,他用轮椅推着我,连成人纸尿裤的办法都想到了。

我怎么会不信他呢?

但,这样活着,真的好没尊严啊。

我不喜欢。

可我又好舍不得。

越逼近死亡,牵挂的事情反而越多了起来。

22

还有半个月就是冬至了,说不定我还能熬到陪宋均看一场初雪呢。

我小心翼翼地期待着,也没敢告诉他。

毕竟是件没把握的事,我怕他到时候失望。

天气越来越冷,宋均给我买了很多新衣服。

颜色鲜艳,款式靓丽。

他说:「就算生病了,你也是最漂亮的。」

嗯,他现在不骂人了,改夸人了,挺肉麻的。

今天,他去医院开药,又给我买了新的衣服,粉色的。

直男眼光。

本来肤色就暗黄暗黄的,穿上之后更黑了几个度。

我嚷着丑死了,他不肯承认,还非拉着我一起拍合照。

故意的吧。

洱海之上,薄雾弥漫,云卷云舒,与苍山嬉戏,又清晰映于水底,一幢幢青砖碧瓦的民居,安静坐落,一砖一瓦无不诗情画意。

我静静享受独属于大理的风情,忽然神思一飘,想到陆扬曾经提起过,结婚之后来大理度蜜月。

他说大理有风花雪月的盛名,玉龙雪山终年不化的大雪,最能形容他对我的爱意。

陆扬啊,愿意说情话时,是真会哄人。

我们彻夜长谈,说尽甜言蜜语,却又轻易分散,只剩一言难尽的遗憾。

「沈文静。」

宋均突然喊我名字,尾音微颤。

我回过神,看向他。

他从轮椅后方绕到我身前,缓缓下蹲,单膝跪地。

「你愿意,」他从怀里掏出戒指,「嫁……」

「宋均。」我打断他,声音有些尖厉。

他静静看着我,眼睛清澈,瞳孔中倒映着青山白云和一个人失了颜色的我。

我不忍地挪开目光,换上轻柔的声音:「很多第一次都很珍贵,你应该留给以后的人。」

怕他还要说什么,我会招架不住,慌乱地转动轮椅想逃,太过用力,不知道牵动到了哪儿,肚子又开始痛了,还伴随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。

我用力咬了下舌尖,混沌的大脑瞬间清明一点。

「宋均,我累了,带我回去。」

他察觉出我的不对劲,连忙推着我一路小跑。

回到民宿,我提心吊胆地来到洗手间。颤抖着脱下成人纸连裤,那种不受控的感觉竟然失禁。

排泄物里全是鲜血,险些弄脏了我的新衣服。

我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一天呢?

我竟然还有这么恶心的一天。

几乎是用意志力支撑着的,我给自己洗了个澡,重新穿上宋均买的衣服,干干净净地走出洗手间。

「宋均,我没事了,还想再看一眼洱海。」

这次出门,我多带了两样东西。

又来到洱海边,我拿出镜子照了照,不太满意。又照了照,就这样吧,别让她再丑下去了。

「宋均,去给我买一束花吧,你的戒指我不敢要,但我想要一束花。」

他眼底的光一寸一寸熄灭,看着我,想说什么,却不敢。

我又催促道:「去吧。」

他一步一回头地离开。

我冲他笑笑,拿出手机对他的背影拍了张照片,发朋友圈:

「人间甚美,可爱的人更多。」

吞下两片安眠药后,我突然又有点舍不得了。

想了想宋均,才开始第三片、第四片、第五片……

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,头也越来越重,我迷迷糊糊地想着:

「宋均,对不起,我就是太害怕了,所以拖累你陪着我,你以后可千万别有阴影,你不会再遇上癌症病人的,我会保佑你的,长命百岁,健健康康。

「陆扬,如果没有得癌症,我可能还会愿意给你一次机会,但我想,你肯定还会让我失望的,我这算是躲开了你这一劫,换了另一劫。也好,我就不祝福你了。」

番外——陆扬

我爱过沈文静。

什么时候变了,我不知道。

我只知道,她早上起床油光满面的样子,让我不愿意再和以前一样,凑过去亲她,说一声早安。

她絮絮叨叨说着生活琐事的时候,我心里会很烦躁,甚至想大喊着让她闭嘴。

她素面朝天和我一起走在街上,我会忍不住加快脚步,拉开我们的距离。

她去超市挑选打折产品,斤斤计较时,我会觉得未来真没意思。

她带着拘谨的笑容,在一众亲戚面前生疏地客套时,我会不想搭腔,把她一个人丢在人堆里。

很多很多。

基本上沈文静介意的细节,我都知道,可我没有动力再讨好了,装成她喜欢的样子挺累的。

每次争吵过后,她通红着一双眼睛审视我时,我都沉默着不说话。

我也知道她想听什么,但没意思,和好了又怎么样,下次还会吵,原因还是那几种。

生活索然无味,她索然无味。

陈诗诗分手时,我是故意带她回家的。

我知道后果。

可是,这样才好玩啊,这样才能把平静的生活打破啊。

沈文静又不可能和我分手,她总说他了解我,其实我才更懂得拿捏她。

她家境不好,谨小慎微地活着,面对生活时看着风轻云淡,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。

因为她身后没人啊,我出现后,她才能偶尔退缩一下。

我是她的底气,她不会轻易放开我的。

有一回陈诗诗问我:「师哥,我是不是给你们生活造成了很大困扰?」

我笑着安慰她:「没有,你让我觉得自己又年轻了,又找回自己了。」

这话是真的,原本我就应该活在女孩的崇拜中,不然我那么努力工作干嘛?

名和利,本来就应该是双收的。

我需要夸奖,需要崇拜。

沈文静她老把我往普通的日子里拉,让我一身烟火气,越活越和其他的甲乙丙丁没区别,忙忙碌碌,两点一线,太乏味无趣了。

我都觉得我和楼下看门的大爷没啥区别。

但我爱陈诗诗吗?

这一点我很肯定,不爱。

只是恰好她愿意接近我,我又恰好空虚罢了。

她爱笑,爱撒娇,为了我可以打扮几个小时,带出去的时候也不怯场,知道怎么炒热气氛,更懂得和我保持恰如其分的暧昧。

很合适我解闷。

我很清楚,过日子还是沈文静适合一点儿。

陈诗诗只能同甘,但沈文静能共苦。

她爱我,她愿意为我委屈自己。

在医院那次,我其实没有想丢下沈文静,陈诗诗剐蹭车又怎么样,被人打了又怎么样,关我什么事,没了她我又不会损失什么。

我只是听到沈文静说她喝酒喝多了很生气,想给她一个教训。

她从不会在安全没保障的情况下喝酒,而且酒量也不好,很少会喝多。

所以我笃定她是和他那个领导一起喝的酒。

孤男寡女,又喝了酒,谁知道他们做了什么。

我都还在苦苦坚守的底线,她凭什么触碰,她把我当什么了。

哪怕只是暧昧也不行。

所以当陈诗诗撒娇让我去帮她的时候,我才会同意过去。

我就是想让沈文静一个人在医院里丢人。

她吐的时候多恶心,她自己不知道吗?

凭什么她和别的男人痛快了,要我来给她收拾烂摊子。

只是后来我回到医院时,看她神情恍惚地站在路边,瘦得像薄薄一张卡片,随时要被风吹走了一样,我又有点过意不去。

我和她毕竟在一起六年了,所有亲密的事情都做了,融进了对方的骨子里,我怎么舍得她真的离开我呢?

所以我哄了她,但她脾气太大了,我压抑不住内心的烦躁。

我们又吵了起来。

她让我滚,我不想走,可她的样子好可怕。

她眼底什么都没有,空得像将死之人。

我头一次一个字都不敢说了,我滚了。

那天晚上,陈诗诗为了感谢我帮忙,请我喝了很多酒。

我们接吻了。

但没一会儿,我就觉得恶心,觉得这样的自己恶心。

我没再继续下去,回到了家里,还反锁了门,不让陈诗诗回来。

只有这个房子能给我安全感,因为,沈文静的东西都在。

我想着,只要东西还在,她就还会回来。她所有的愤怒都是一时的,等她冷静了,我也调整好了心态。我们就好好过日子,按计划结婚,应该不会太久。

日子一天一天过去,我开始慌了,也开始不适应家里的冷清了。

冰箱全是变质的食物,冷锅冷灶,每一样家具都是原来的样子,可却不能让我有归属感了。

我想了很久,酝酿了很多,终于鼓起勇气给沈文静打电话。

我的电话还在她的黑名单里,打不通,于是我跑到街上,借路人的手机不停地打。

最后终于通了,接电话的却是个男人。

我问他,沈文静呢?在你身边吗?

他说:「看不出来你这小东西还挺通人性的,我老婆不睡我身边睡哪儿?睡你头上吗?」

那一刻,有什么东西崩塌了,我发了疯地咒骂他们,用我能

想到的所有恶毒的话。

但那个男人只是静静地听着,然后反问:「你还有事吗?」

我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,不知道还能说什么。

他挂了我的电话。

我失魂落魄地坐在街头,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。

没一会儿,那个路人又跑回来,问我这是不是我朋友的电话。

我激动地抢过电话接起,可是准备的话都用不上了。

我只敢轻轻来一句:「喂?」

沈文静骂了我长长一段话后,又挂了我的电话,她甚至没给我反应的时间。

等我再想打过去时,电话又进来了。

我激动地想,是不是骂完解气了,要告诉我这都是她故意的,她要回来了。

但,接听后,又是那个男人。

他叽里呱啦骂了一通粗话,很难听。

可我,一句话也不想回。

沈文静,你到底在干什么啊?

我开始买醉,像是有了正当理由一般,我游走花丛,和各种女人开大胆玩笑。

我越来越不想回那个房子了,同时,也不愿再看见陈诗诗。

她搬走那天找过我,我没理她,当着她的面,和另一个女人亲热。

她说,沈文静说得对,你就是能装。

我打了她一巴掌,我从没打过女人,她是第一个。

她也打了我一巴掌,我懒得计较,继续玩去了。

可怎么越玩我心底越觉得没意思呢,这不就是我之前想要的自由、放纵吗。

直到有一次,我抱着别的女人喊出了「乖乖」这个昵称,我愣住了。

这个称呼是沈文静专属的,以前,她生气了,我就会说,乖乖,原谅我吧。乖乖,别生气了。乖乖,我错了。

她受委屈了,我就会说,乖乖,这是怎么了。乖乖,我抱抱。

可是,我有好久没这样称呼她了。

那天之后,我又开始想法设法联系沈文静,像得了魔怔一般,甚至在百度搜索沈文静的词条。

我求朋友帮我,我写忏悔书,我给他发我喝醉的照片,胃痛的照片……

很多很多,我能想到的方法我都用上了。

可是,一点点回应都没得到。

沈文静,你真的不要我了吗?

那天,我在我们共同睡过的床上,彻夜痛哭。

天亮时,我恍惚听到开门声,赤脚跑出去看。

不是沈文静。

是我妈。

我失望地栽回床上谁也不想理。

她看到我这个样子,欲言又止,几次提到沈文静,又转移了话题。

我心里顿时有了预感,是不是发生了什么。

于是,我试探道:「沈文静的事我知道了,没什么,我都处理好了。」

我妈「啊」了一声:「你知道了?你怎么处理的?」

我没理,等着她忍不住继续透露更多。

女人就是这个样子,你越沉默她越咄咄逼人,不要个结果不罢休,生怕掌控不了你。

没几句话,我妈就泄露了沈文静肝癌晚期的事。

我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,消化完肝癌晚期是什么概念后,我又栽倒回床上。

脑子乱成一锅粥,心疼得像被刀割。

沈文静,你怎么敢啊,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敢不告诉我。

我是你的底气啊。

你的身后只有我一个人。

沈文静,你太过分了。

一夜没睡,又熬了个白天,晚上的时候,我决定去报人口失踪案。

我一定要找到你。我在心里发誓。

也是这个念头支撑着我从派出所出来后,又满城市地找她。

天上下着大雨,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穿梭在雨幕中,直到天亮,我晕倒在了街头。

感冒发烧引发胃炎,我住了院。

沈文静没了你,我的胃好不了了。我当着医生的面,哭得稀里哗啦,他们都傻了,还有护士建议我挂精神科看看,说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。

他们不懂,我是真的要疯了。

在医院那几天,一有时间我就躲在肿瘤科病房外,听里面的动静。

那里面的人好像都被病魔榨干了一样,痛苦的哼叫声都没什么力气,短促又闷重,时有时无。

沈文静,你不会也这样了吧?

我好怕啊。

你联系下我,好不好?

求你了。

我不想出院,但医生还是把我赶出去了,他让我不要占用医疗资源。

我没办法,只能躲在家里靠百度来猜测她的处境。

我不知道我怎么活过那一个星期的,等我妈来告诉我你走了的时候,我才意识到具体发生了什么。

看着满屋子泡面的残骸,随处扔的垃圾,以及镜子里那个面容凹陷、两眼通红的自己,我疯了一

样砸东西。

我厌恶自己,所以我用拳头一下一下砸碎镜子。

我妈拦都拦不住。

血肉模糊,我却觉得好痛快。

可除了这样,沈文静,我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弥补你呢?

我要一辈子带着对你的愧疚,人不人鬼不鬼下去吗?

沈文静,我错了。

沈文静。

小静。

乖乖。

你回来好不好?

你的东西都还在我这里呢,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要就走了呢?

番外——宋均

她生病那段时间,很少提及陆扬这个人。

我知道,她从没放过自己,只是找不到提他的意义。

我好嫉妒。

我朝思暮想、三缄其口的暗恋,他轻而易举地得到了,却不珍惜。

早知道当时,就该不择手段一点。

撬墙脚怎么了,插足他们感情又怎么了。

总好过,让她带着一身的难过和遗憾离开。

她走的那天,其实我就躲在后面看着呢。

她不是想要我的花,我知道。

她就是怕,我会怕。

傻子。

我刚认识她时,对她的印象其实不怎么好。

公司里太多溜须拍马、见风使舵的人,她笨拙地想融入其中,又不得其法,看上去不伦不类。

所以,我对她说:「搞清楚自己的价值,比搞人缘要有意义。」

她回了什么,我不太记得。

但我知道,她有听进去,没再费力融进小团体,而是提升个人能力。

好几次我加班加完了,还看见她坐在工位上,一盏台灯,映着一张素净的脸,专注又认真。

对她印象改观,是我被人陷害背锅那次,公司里的人都对我避而远之,好像我马上就要收拾铺盖卷滚蛋了一样。

只有她,一副什么风声都没听到的样子,偶遇了也不躲,大大方方喊我「宋总」。

还傻乎乎地把仇家用来买人心请的奶茶,送到我办公室。

这落到别人眼底,已经是一种站队的行为了。

后来,我把她当成心腹对待,接触也越来越多。

我总会下意识留意她的喜好,比如她不爱喝咖啡,但睡眠不足,每天都会买最苦的意式浓缩咖啡。

知道她是每天早起给男朋友准备早餐后,我骂了她。

但骂着骂着,我又觉得自己越界了,把话题生硬地转到了工作上。

我还知道,她喜欢吃辣,但为了迁就男朋友,平时没机会吃,所以我经常请部门聚餐,选些川菜火锅给她解馋瘾,

但身份原因,我能做的事情太少了,要避嫌的却很多。

她不爱发消息,朋友圈也不更新,我只能在夜深人静时,点开她的头像放大了看。

就一只普普通通的猫,可怎么也看不腻。

有一次又点开她的头像,不小心拍了拍她,等察觉到时已经不能撤回了。

害得我一整晚没睡好,怕她回复什么,我会错过。

我也不知道,明明是我一个人的暗恋,她也没回应我什么,怎么这感情还能疯长。

真是没有道理。

知道她分手时,我激动得在路上做了好几个投篮的帅气动作,路人看我就像看傻子。

他们不懂,五年了,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,有了重新向她介绍自己的机会。

可惜,刚窥见希望,就被她得癌症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。

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注意,但那天,我好慌。

我甚至想去杀了陆扬那个对不起的他混蛋。

我想照顾却没资格照顾的人,他到底都对他做了些什么啊。

她时间不多了,我一分一秒也不想浪费。

能陪她走完最后的路程,虽残忍却也幸福。

本来我是没打算要和她告白的,都忍五年了,在最后再说,她怕她有心理压力。

但没想到,她会主动问我。

圆了我一些遗憾。

可惜,场景差了点,比和我无数次脑海中构造的差远了。

一点也不浪漫,还让人想哭。

更可惜的是,可惜的事不止这一件。

  • 完 -